「失独家庭」的悲剧以及被迫「计生」的闹剧背后,是他(她)们的痛苦无以言表。摄影师应函频借用镜头以及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试着去理解和排解「失独家庭」的苦难。 卜希文,55 岁,离异,1983 年 11 月育有一子,儿子 18 岁时离世。卜希文说,儿子从小很乖,读书很好,初二开始回家就会帮自己做饭。 13 岁时,儿子因肾脏不好,开始治疗,因家里条件差,治疗一直断断续续,一直到 2000 年 2 月的一天,患尿毒症的儿子因医治无效离世。这张儿子的照片一直简单地挂在墙上。 如今,卜希文自己患上了股骨头坏死,生活拮据。卜希文有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平时会过来看看她,每年逢年过节,兄妹都会叫她一起过,但因害怕触景生情,卜希文一直独自一人度过。 徐雪琴和很多的失独家庭一样,至今都还保留着孩子的独生子女证。据社科院人口专家测算,1990 年以来,中国 35 岁以上失独家庭累计超过百万。在现行的政策下,此数字每年将新增 10 万。 杨峰,71 岁,妻子 69 岁。1967 年 3 月育有一女,女儿 38 岁时因一场船难离世。10 年了,家中女儿的照片永远干干净净。女儿走后的头 5 年,老两口怎么也无法接受,女儿出门时侯还活蹦乱跳,到了晚上就没了。7 年后,老两口才走出来做一些绿化保洁工作,分分心,月收入 1000 多元。 儿子的离世痛苦不堪,身体出现很多不舒服的症状,加上江荣中不和她说话,越发的痛苦,只能待在家里做做家务。他们保留着很多儿子用过的东西,这张儿子当兵时的照片,江荣中一直保留着,带在身边。 015 年 5 月,在村委会干部的劝说下,桑珍只把儿子做的桌子和儿子的相册随她搬到了镇上的安置房,其他的都没带回。儿子 1991 年 5 月去河里抓鱼不幸触电死亡。儿子生前很照顾妈妈,手很巧,家里的桌子、凳子以及木工工具都是儿子亲手做的。 儿子的突然离世,让桑珍一夜黑头变成了白发。孤寡一人的她被侄女接回家生活,在侄女的开导下,两年后才慢慢好转起来。20 多年的时间慢慢抚平了伤口,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桑珍还会默默地流泪。 范玉英,女,54 岁,离异。1985 年育有一子。儿子 25 岁时离世,2 年后,她和丈夫离婚,租了一间 10 平方米的小间独自居住。 2015 年春节范玉英搬进了弟弟买的房子里,儿子生前买的椅子也跟随她住进了新房,范玉英每天晚上都会擦擦椅子,在椅子上坐坐,眼睛盯着天花板流泪。她常常失眠,难得睡着,做梦常是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她最盼望儿子的忌日,这个时候,她可以去看儿子。 李艳,59 岁,1981 年 9 月育有一子。儿子 22 岁时离世,10 多年来,李艳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听歌做些家务。李艳已经换了 3 台收音机,种菜的时候一定要随身带着可以听歌。她说,听歌能分散注意力,会给自己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如果没有收音机,李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 2003 年 11 月的一天,一家人早上吃完饺子,各自去上班。李艳在等车的时候,听说不远处出了车祸,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拦住开往现场的救护车……不到一小时,曾经说说笑笑的儿子就没了。8 个月后,老公查出胃癌。一天晚上,他说出去买点药,就再也没有回来。 姜小花,47 岁,离异,1997 年育有一女,女儿 2015 年 8 月癌症去世。女儿在治疗期间非常勇敢,在妈妈面前总是露出笑脸,让妈妈不要担心,还对妈妈说自己走了以后要坚强、要好好照顾自己。 女儿去世后,因为年龄的关系不能再有孩子。2016 年 6 月丈夫提出和她离婚,姜小花含着泪水,坚强地接受了。这是姜小花女儿留下的苹果手机,里面有女儿生病时的很多很多照片。 杨峰女儿留下的唯一一双毛线鞋,穿在妈妈的脚上。女儿在交运站上班,已婚,有两个儿子。女儿孝顺,回到娘家第一件事就是帮爸妈做农活。2004 年 5 月的一天,在运输工作中,女儿乘坐的船和一只船迎面相撞,船尖划破女儿的肚子,经抢救无效死亡。 「宁愿女儿患绝病,还可以和女儿说说话,有个心理准备。」杨峰说。 这是鲁莉莉女儿的底片。除了一些喜爱的首饰,鲁莉莉的女儿没留下多少东西。女儿的突然离去,让鲁莉莉悲痛欲绝,无法继续工作,2014 年,她尝试外出找工作,但因年龄超出 60 岁屡屡被拒绝,找不到工作的鲁莉莉平时只好在家里做做农活、养蚕维持生活。 陈文慧,77 岁,丧偶, 1962 年育有一子,儿子 37 岁时离世。十多年了,陈文慧就这样一人居住在老房里,隔壁儿子的房间一直紧闭着。 儿子生前在大队里杀猪,1999 年 3 月的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工作结束后去朋友家吃饭,晚上十点回家睡,第二天就再没醒来。陈文慧站在紧闭了十几年房间里的儿子的床前,不停地叹着气。 沈浩然,59 岁,1988 年 5 月育有一子,2012 年 4 月 13 日在结婚几个月的时间里突发心肌梗死。沈浩然平时靠打零工维持生活,妻子四级智障,身体吃得消的情况下,会在附近捡些破烂卖。 家中除了儿子结婚时留下比较显眼的红色沙发和放在沙发上儿子的结婚照,阳台和沙发旁堆满了捡来的破烂,没有像样的东西。 程丹妮,63 岁,丧偶,1981 年 3 月育有一子,儿子 23 岁时离世。儿子毕业于名牌大学,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因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拒门外。为此,儿子与机关办事人员发生冲突,杀死了办事人员,于 2004 年被执行死刑。毕业前,程丹妮的儿子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副哑铃,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11 年过去了,程丹妮依旧生活在儿子死后留下的阴影中。 张国生,62 岁,和妻子一起生活,1977 年 12 月育有一子,35 岁时离世,有一个孙子在读小学。2012 年 7 月,张国生的儿子因肺癌医治无效去世,治疗期间用掉了 27 万元。 张国生夫妻整整三年心情坏到了极点。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妻子外出帮弟弟看农田赚些外快,添补家里的日常用度。张国生患有类风湿病,手脚都变形得很厉害,走路要倚着拐杖。平时只能在家烧烧饭,其他的重活全要妻子承担。 这是张国生儿子在生病治疗期间,经常听的收音机。 吕玉英,69 岁,1969 年正月育有一女,35 岁时不慎溺水死亡。十年后,外孙子读大学了,他捧着骨灰盒走在前面,一家人带着纸币贡品回到田间,简单做了仪式,终于让女儿入土为安。 「 摄影师自述 」 应函频,摄影师、心理咨询师。 2013 年 8 月,我以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和义工的名义参加了首次嘉兴市失独家庭的走访、入户和疏导工作,接触到 200 多户遭受丧子之痛厄运的家庭,以及令人扼腕的生存现状及养老心理等诸多问题。 在拍摄过程中,我运用心理学中的空椅子疗法、脱敏疗法,来缓解他们的情绪,我间接性地以一种安静的状态,来展现突然戛然而止失去孩子之后的常态背后的现象。 通过遗物对空间进行介入,利用父母身体的肢体语言与他们生活的空间产生视觉关联,来叙述那些父母亲和失去孩子之间的故事和情感连接,以及失去孩子的隐痛,利用遗物和身体语言生成图像来探索「生与死的」意义,何为苦难?何为生命?何为死亡?何为生命的重建?呈现失独家庭他们对失去孩子的思念和缅怀,与大家产生共鸣。 「 与应函频对谈 」 问:你觉得你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或者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对摄影有哪些方面的帮助? 应:有很大帮助。你在非常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对摄影的把握肯定是非常有好处的。打个比方,17 年的年三十我去走访一个失独家庭,他们年三十不去拜年,剩夫妻两个在家,母亲就一个人拿着儿子的照片到附近一个漆黑的公园,把一年想对儿子说的话都说出来。 八年了,每年的年三十都这样,为了不影响丈夫,她会选在一个大家阖家欢度春节的时候去,这样也没人会知道。当他把这种情况告诉我时,我就问他,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他就同意了。 拍摄时你会在室内布置一些场景、灯光,但是当情绪一起来,这些都毫无作用,尤其在室外,你根本来不及弄器材,我就弄了个手电筒拍他,拍完还是糊的。有个场景,女儿走了十多年了,母亲把骨灰盒一直放在房间里,到时间也没入土。 这些我也没经历过,那种对生命的体验,深入到内心的感觉,平时没有人跟你说。 问:拍摄中您会运用心理疗法么? 应:会,例如我会利用「空椅子治疗法」,就是放一张椅子,假定让孩子坐在这张椅子上,让失去独子的父母亲站在椅子的对面,把想要对孩子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表达出来,从而使被摄者的内心趋于平和的状态。 那这张椅子我也可以用其他的物品来代替,比如床、桌子等,孩子就用遗物来代替。以此进行生与死的对话,来探讨死亡的意义。 问:你拍摄时会和拍摄对象有「共情」吗,拍摄期间对你自己有何影响? 应:有个场景是父母要埋葬孩子的骨灰,他们捧着骨灰盒嚎啕大哭,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天灰蒙蒙的。我拍完这些回去后连饭都吃不下,因为伤心的事情会影响到自己,所以我每拍一次都要调整、自我催眠。 你平时听到很多这类事情你没有在意,而且很多人说起死亡都是回避的,但是当你自己对生命、死亡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体验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自己也是调整了大半年时间,对生与死有了别样的感受。 起初我拍的是他们流眼泪的场景,别人说你是报导摄影,拍得比记者还好,我那时也很开心,但当大家都拍得差不多时,我觉得意义也不是很大。 所以再深入下去时,我对他们的情绪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我想我的照片不应只以这样的方式来打动人,我就把流泪的场景全都去掉。 问:失独家庭在你的帮助后有什么改善吗? 应:会有改善,他们会有抱怨、倾诉,有时讲到孩子,会伤心、会哭,这种负面情绪就会减弱,但生命的改变和重建需要时间和耐心,并通过自己的言行以及心理学的技巧来慢慢的影响他们。 有个母亲她十几年从来没有打开过孩子房间,我跟她沟通,说能不能打开看一下,第一次她的反应气喘很大,我就让她做深呼吸,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她就比以前释然了很多。 有些父母把孩子的骨灰盒放在床边,我会进去看一下,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想多点时间陪陪儿子。 有一位妈妈坐在椅子上,她跟丈夫离婚,搬了新家,很多东西都留在老房子里,唯独把一把椅子带了过去,这个椅子是她儿子买的。她说她每天坐在椅子上看天花板就想到儿子,眼泪就流下来。 问:所以后来的照片的视角会比较平静一些? 应:对,一开始我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实际上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我能去看他们,能坚持下来就够了。(编辑:章文 任悠悠 ) 唔哩头条 昨天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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