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在成都路边买的花,插进从重庆带回来的花瓶里。
结束了16年的漂泊后,64岁的成都人李雅兰(化名)回到了成都。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但她如今对它知之甚少,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居住在哪条街道,哪个社区。
这些年,她的电话本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大哥。
这个号码,是她和这座城市唯一的联系。
李雅兰忘不了,1992年3月,成都本地报纸有这么一条新闻,《一起不该发生的悲剧》。
悲剧的主角是一个叫波波(化名)的9岁小男孩,被学校门口一辆工程车意外砸死——波波是她的儿子。
40岁,婚姻失败、母亲去世、儿子夭折,万念俱灰的李雅兰决定离开成都,逃离伤心之地。
城市是一个湖泊,她就是一粒水滴,没人在乎水滴的去留。
很快,这座城市就淡忘了她
只有她最好的发小,偶尔想起,似乎好几年没见到李雅兰了。
李雅兰去了重庆,在一家工厂找了份工作,租了一间房,断了和过去的联系,一个人度过了16年的寂寞时光。
从不提自己的过往、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只养了一条狗,绝少离开工厂,“呆了十几年,连歌乐山都没去看过。”
在同事眼里,她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2016年,她退休了,带着养了16年的狗,她回到了成都。
离开时,同事问她,是回家带孙娃了哇?
她说,是的,回家当婆婆了。
阔别多年的成都,友好地结纳了这个归家的老人。
社区给她安排了住处,她买了一套家具,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漂亮,和在重庆一样。
1月,她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聚会邀请——她几乎不参加任何聚会,但这次,她去了。
赴约前,她打听好路线,抄在纸上,怕迷路,提前一天来过一次。
“xxx路口下750米到三圣乡”、“1路到…坐98路到…坐75路到…”
这是一场近400人的团年会,挤满了三圣乡红太阳山庄的餐厅。
他们来自成都的四面八方,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失独者,李雅兰是其中之一。 过年,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
“怕人笑话、怕人可怜、怕人家问为啥不回家、怕见到别人家的热闹…”
在重庆的每年春节,李雅兰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听不闻,一直到上班才出门。
回到成都后,她首先买了个冰箱,“买点肉,几把蔬菜,一个星期都不用出门了。”
“你养的狗狗叫啥名字?”
她说,叫波波。很快她反应过来,不对,叫浩浩,波波是我儿子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失独者的聚会,今天她掉了很多眼泪——因为她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她说,两年加起来流的泪,都没有今天多。
母亲节那天,代我去看看妈妈
2014年,许薇(化名)的独子去世了,19岁。
他捐献了自己的眼角膜,唯一的请求是,受捐者“在母亲节那天,代我去看看妈妈。”
他的眼角膜让好几个人重见光明,但至今没人去看望过他的妈妈。
他的外婆,许薇的妈妈患了癌症,“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我也随儿子走了。”
以上是参加聚会的尹骏(化名),成都某大学退休老师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1999年女儿因病去世后,强烈的自杀倾向,和持续五六年的抑郁症,一直在灼烧尹骏的心。
他说,这是绝大多数失独者都曾经历过的阶段。
只希望女儿再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尹骏的爱人是一位心理专家,得益于她的帮助,他最终走出了绝望的情绪——他也相信,不是每个失独老人都有他这样的运气。
“我的爱给不了我的女儿,只能给到我的学生。”
在网上搜索尹骏的名字时,我找到一篇他所在大学论坛的帖子,“写下你最喜欢的老师名字?”
他的名字被学生频频提起,耐心、细致、温和、善良、像爸爸一样。
十多年了,尹骏没有过一次生日。
“听到朋友说,自己生日去哪儿了,子女送了什么礼物,心里就痛得难受。”
“不敢路过酒店,怕看到显示屏上的:儿子xx女儿xx恭贺父亲xx大寿…”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也为我安排一次生日,再叫一声爸爸,说一句,生日快乐。”
说话间,两行浊泪流过尹骏的脸庞。
后继无人、收入不高、生活无人照料、生病没人看管…老无所依的焦虑,让每一个失独者对未来心怀恐惧。
老人们曾组团包车,到新津、大邑、简阳、蒲江…甚至外市的养老院考察。
“我们注定是没有子女照顾的,希望住在一起,至少以后有个照应。”
“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他们把这句口号,理解成了一个承诺。
“我们履行了义务,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权利。”、“我们希望未来能有保障,需要有尊严的生活。”
尹骏也经常思考,现在还有能力照顾自己,那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我们对未来没有安全感,不敢设想以后,不敢想象将来病床上的自己。“
我们是从钢丝上摔下来的人
“子女去世开始,我们的人生就进入了倒计时。”
杨红玉(化名)今年45岁,两年前加入时,她年龄最小,大家叫她小妹儿,现在她也成姐姐了。
姐妹们成立了一个群,名字叫“莺歌燕舞”,说话聊天、约会吃饭、唱歌跳舞。
“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快乐,也就那么一刻。”
欢乐的片刻,随时会因为某个人的情绪失控,瞬间感染全场,说说笑笑的人,一转眼就哭成一片。
“姐妹们,不要哭了,我们要勇敢。”
失子之痛,带来心理和身体的双重伤害。
“我们样子正常,但身上和心里都有病,安眠药和救心丸,是床头的标配。”
家住新都的张君(化名),参加了聚会,明天就要去医院了。
前不久,他被检查出了骨髓癌,而妻子黄素娟(化名),也身患障碍性贫血多年,一直在服药。“没有办年货,我们家没有过年的习惯。”
“我们的未来注定是空巢老人,也是孤寡老人。”
“我们是一群走钢丝,不幸摔了下去的人。”二孩政策的落地,对她们是一记重创,“能生的时候不敢生,现在允许生了,已经生不出来了。”
“以前,我以为时间能淡化一切,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忘不掉、放不下,可能到我死,也摆脱不了吧。”、“年纪越大,就越想念(自己的孩子)”
“还好,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相识、相知,走到了一起,抱团取暖。”
下午2点,团年会结束,人群慢慢散去。
这次团年的组织者,成都老年知心热线的志愿者冯学金,我见到她时,她正在打包剩菜。
她保守估计,仅在成都,失独家庭就有两三万个,“像李雅兰一样,失独之后,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在少数。” 许多失独老人,十几年没过过一次生日,不参与任何社交,沉浸在抑郁情绪中难以自拔。
组织这样的活动,是希望失独老人们,能够走出来,成为朋友、彼此交流、相互慰藉,摆脱封闭、孤独和绝望。
“有着相同遭遇的人,也有共同的话题。”
志愿者们在不遗余力地搜寻失独者,并把他们纳入怀抱。
李雅兰是“幸运”的,回到成都不久,就交到了这样一群朋友。
“在这里,我们是相依相靠的兄弟姐妹。”冯学金说,加入集体后,多数失独者的心情和精神状态,都得到了大的改善,不少人走出了心理阴霾,参与到社交和社会活动中。
“大家向地震孤儿捐物、组织演唱会、歌舞比赛…我们想告诉大家,我们也是社会的一份子。”
“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事情的意义。”
冯学金说,作为聚会形式之一,成都老年知心热心会定期为老人们组织“生日趴”。
“今年,准备至少要为350位失独老人过一次生日。”
我们了解到,“失独老人生日趴”全年计划花费1.7万余元,目前在腾讯乐捐有募捐页面,目前已募集资金2千余元。
2017-01-24 17:36:32
来源: 大成网
作者:四川广播电视台 责任编辑:刘潇堰